倘若我死而你尚在人世

【楼诚】唐儿歌（玖）

日子过了够久，足够让孩子长成秀挺的青年，明台要去香港读大学了，明楼和明诚还在一起，明台知道了他们的关系，也没说什么，在国外的这几年，他看了不少事情，也从没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不妥过。

明楼是思乡的，虽然没有什么主父西游困不归，家人折断门前柳的故事，明楼这几年里在故国和异乡之间来来往往，只是不敢回去。

阿诚知道，近乡情怯。

上海还是那个上海，繁华都市，纸醉金迷，又好像不是那个上海，那个兼有幽深小巷和十里洋场的故乡，上海如今是座孤岛，是深海里最可怕的暗流聚集的地方。他们熟悉，又不熟悉的故园。

然而他们还是要回去了。

明楼坐在飞机上，明诚的身边，他要了一杯红酒，慢慢地喝。

阿诚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，明楼递给他红酒，他没注意，就喝了。

“你喝了我的酒。”明楼提醒。

“是你不该把酒杯递给我。”他看了看酒杯，回答，然后叫住侍者，“再给这位先生拿一杯。”

阿诚把戒指妥帖地收在内袋里，明楼则大咧咧地戴着。

他想好了说辞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法国结过婚，但是妻子并没有带回来，实际上这位所谓的妻子不过是前段时间过来避祸的一位同志，待了不过半个月便离开。

阿诚看了看明楼的手，那是一双学者的手，修长而稳健，同时那是一双杀人的手，无论布局还是躬亲都极其擅长。

明楼注意到他的目光，把手伸过来，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。

他掌心的温度不算高，有点微微的暖，阿诚用报纸遮住上扬的嘴角。

他们相识，将近二十年，他们相伴，亦有十多年。

阿诚记得他重获新生，正是因为这双手。

养母是爱过他的，在他十岁之前的那些日子里。桂姨爱他，因为以为他是她的亲子，她在明家做下人，不愿让孩子做下人，她说她的孩子哪怕穿得不好也要穿新的，给他做面，说要送他去上学。

然后一切都变了，面泼在了地上，养母开始没日没夜地殴打虐待他，他被剥夺了在阳光下奔跑的权利，他好饿。

他计划逃走，怀里揣着饼干屑和地图，他看不懂地图，他只知道他要逃走。

他想回孤儿院去，心底仍旧抱有一点小小的幻想，他希望他的父母有一天能够来找到他，从此他就不需要过这样的生活。

可这个世道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是正常的，命运怎会眷顾于他，一个不识字的瘦弱的十岁孩子。

可命运还是眷顾了他。这虽然是次不成功的逃亡，他没有回到孤儿院去，父母也没有找来，可命运把他送给了明楼。

是命运将明楼带来解救他，从此他不再是一个仆人的奴隶，而是一个独立的人。

是明楼给了他姓，给了他衣食，给了他新的生命，让他接受教育，成为如今的阿诚，可以与明楼并肩而行的明诚。

明楼在夏夜蝉鸣里教他读“孰知不向边庭苦，纵死犹闻侠骨香”，在冬日飞雪里听他念“自由会在门口欢欣的迎接你们，弟兄们会把利剑送到你们的手上”。

明楼是他的父兄，他的师长，他的爱人，是他灵魂的灯塔和领路人，他的盔甲和他的刀锋，他的长处和弱点。

“在想什么？”明楼问。

“上海。”阿诚回答，“我们还是回来了。”

“是的。”明楼看着舷窗外的云层，“我说过，我生于斯，长于斯，将来要死于斯，葬于斯。”

“我记得，你说过你会回来的。”

“假如我先你一步去了，如果不太好办，就把我的骨灰洒在黄浦江里。”明楼突然笑了起来。

阿诚看着他的笑容，也笑了笑:“那假如是我先走呢？”

“一样的。”明楼把他的手拿过来，十指交扣，“不过我希望我们都能活着看到黎明。”

阿诚扣紧了手指。

他们讨论死亡如同讨论天气，表情平静，但是心里或许有惊涛骇浪，或许没有。

因为死亡实在是家常便饭，当踏上这条路，行走在这漫漫长夜里的时候，他们就知道，何况人总是会死的，而不死的，楚之南有冥灵，上古有大椿，如今，有千千万万中国人的热血和脊梁。

他们愿意为了这一线曙光而死。

TBC

其实我觉得，写了这么多，一万多字，他们已经不再是我笔下能够掌控的了。

我总怕我会写得感情戏太多，儿女情长，可我发现，属于他们的或许不能说是全然的爱情，更多的是一种契合，灵魂上的契合。

用了王维的诗，或许因为家园那副画，我觉得明楼是适合王维的，他心里有济世救国的抱负，也有避世隐退的心境，比起特工他更加适合当一个学者，时局所致吧。

最早我觉得阿诚适合李贺，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李贺，虽然他有的东西有些狭隘和晦涩，可我喜欢“提携玉龙为君死”和“收取关山五十州”的豪情壮志，唐儿歌就是因为一开始的几句诗来的。

还用了普希金，普希金是外国诗人里我读得最认真的一个，不管是爱情，还是政治诗都很喜欢。

我想下章完结吧或许，其实本来想着写十二章，带一些未来的事情，可后来又不想写不敢写了。

倒不能说是我胆怯，不敢提到现实的故事，只是我觉得，唐儿歌的基调还是比较温暖的，就算是夕阳余晖我也想要能够多保持一点，不过孤城闭肯定会写那些现实的冷硬的东西。

希望这些碎碎念没有倒了大家的胃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