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子‖是鸽子‖不填下一个
【楼诚】千山四帖 - 桃源记（下）
写得乱七八糟的……
正文
过了一个学期我转学去了哈佛，在明楼教授门下学习，去他们家的时间便更多了。当然，冬日早晨为他们铲雪的，我也是其中之一。
明教授这个冬天开始身体有些不好，不太去学校，明诚先生也经常在家里照顾他。
我去他家的时候，明诚先生正在打扫。
他们是请了女佣的，但书房从不让人随便进，我也只去过几次，里面摆满了书，不少是孤本，难怪不让人碰。
明教授坐在壁炉边上，椅子是新买回来的二手货，看起来颇有些年头，像是路易十六时期的风格。他见我过来，温煦地笑了笑：“过来坐吧。”
天的确是很冷，外面下着大雪，纷纷扬扬的。
他说：“这雪倒像是在伏龙芝。”我一愣：“老师去过苏联？”
他摇摇头：“阿诚去过，在军校待了一年。不知怎么的，我最近老想起过去的事情来，或许是快忘记了。”
这段话说得没头没尾，我也不好接，明楼教授也没继续说下去：“小荣啊，我打算退休了。”
“为什么，教授？”我问。
他淡淡地道：“年纪大了，身体不太好，想趁着记忆还行的时候把以前的事情都写下来，留个纪念。”
我其实也经常在他的言谈里察觉到一些什么，只是没有细想过，今天教授说“军校”，我一下子就好像摸到了什么。
认识我的小舅公，又去过伏龙芝军校，这让我想起过去小舅公跟我讲的故事来，飘风时雨，眼镜蛇青瓷……
“教授，您到底……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，只好收住了话头。
他也没再说什么，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壁炉上头摆着的旧照片。
四个人，中间坐着的女性温婉美丽，身后站着的三个青年人各有各的俊逸潇洒。我认出明教授和明诚先生，还有一个最年轻的，大约是他们的小弟。
明楼教授果然向学校递了辞呈，我转到另一个教授那里，但还是经常去拜访他们。赋闲在家，明教授反而忙了起来，整日待在书房里写他的回忆录。
有次我去敲他的书房门，他让我进来，桌上摆了本德文原版的《资本论》，看起来有些年头，翻过无数次。
他问：“想看吗？”
我说：“我不会德文。”他笑了笑，自己把书拿过去翻了翻：“很久不看，德文也有些生疏。”
我问：“老师，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……”话还没说完他就回答了我。
“我的确是一个共产主义者，我和阿诚都是。”他很爽快地回答，“不过我们从来不是什么英雄，就搞搞情报工作而已。”
我一时无言以对，他也笑了笑，沉默下去，眼神悠远又深邃。
“那您，你们为什么要来美国？”良久，我问。
“很可惜，我们做不了邦德那样的特工，其实我们是很见不得光的那种。我的上级说搞情报工作的没有好下场，我也清楚我们不会例外。只是临了还是怯懦了，捐躯赴国难，视死忽如归，我没有死在日本人手里，却可能死在同胞手里，还是不甘的。”他叹口气，说，“你的小舅公，日子不好过吧。”
我沉沉点头，因为小舅公出身的问题，加上地下党身份不太好说，在文革时受到了迫害。
我又想，若是明教授和明先生那时候也在国内，只怕日子更加难过了。
他道：“其实我也是怕死的，我能死，但我也怯懦，因为我有阿诚。”顿了顿，他继续道，“我们原来一家四口，大姐早逝，小弟也在新中国成立前就被杀害了，我只好和阿诚一起带着他的孩子来美国。这事算是迫不得已，也的确是我做了一回逃兵。”
“您已经尽力了。”我不由得道。
“或许吧。”他说，“我其实一直希望这世上真的有桃源。”
我默然，如今我才是真的明白为什么明诚先生的画廊名叫“桃源”，这个地方，对于他们来讲的确是避祸之所，让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千疮百孔的心得到安宁。
“只是我从没有一刻真正忘记过。”明教授末了道，“我的回忆录大概是不可能出版了，写完了就给你看看吧，你家里这样的背景，或许有点感悟。”
我点头称是。
几个月后我回国，改革开放的风越吹越大，我也想着回国赚点钱，我向明楼教授和明诚先生辞行，却没想到这是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。
我也没想到先走的会是明诚先生，不到一个月，明楼教授也跟着离开了。那时候距离我离开波士顿不过五年，我的事业发展势头良好，根本抽不开身去参加葬礼。
半个月后终是得了空，我立刻飞去波士顿为他们献上一束花。
他们的别墅里住着一个中年男人，和那旧照片里明家的幼弟有七八分相似，他自称明河，是两人的侄子。
“你来晚了。”他用一种熟稔的口吻对我说话，“大伯临走前要我把这些交给你。”他从书房里拿出一个盒子，我看见里面都是笔记本，三四本的样子，心下了然。
回忆录，没想到教授还记得。
我回到了家，花了三个月读完了教授的手稿，他的字写得极好，铁画银钩，自成风骨。
我本想还回去，却不知道如何联系明河先生，那些笔记本便只好在我的书房里蒙尘。
后来有一日，我整理书房时不小心把盒子从柜子里碰了下来，笔记本散落了一地。
从一本的暗袋里掉出来一张照片。
我捡起来，黑白的照片早就褪色泛黄，里面的内容却依旧清晰可辨。
那是两个年轻俊美的男人，在塞纳河畔拥吻的照片，情意缱绻，仿佛身在桃源。
我想他们这般相伴一生，或许还是在桃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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